雪梨

【林黛玉中心】不向东风怨未开（完）

        夜深知雪重，时闻折竹声。

        入夜后的潇湘院是真的冷。林黛玉是南方女孩，却从小在北方长大，对北方的寒冷也已见怪不怪。不过，现在她对闺房中的温度已浑然不觉。

        是这样的，你不知道，她刚去世了。

        床下的火盆犹有余温，残灰是她绝笔的诗稿，理应被收起来，诚心地贡在香案上。可惜人们出入匆匆，慌乱中烧火盆被踢翻，灰烬尽数扑落在冰凉的地上。

        伴着凤辣子的斥骂，小丫头把地上的冷灰几下扫到簸箕里，出了门随手就倒在屋外墙角。大雪纷纷，一点点掩埋。

        她要在，准会又生气。谁不知道她是最爱干净的人。

        有一年芦雪庵，深雪把芦苇埋住。湘云和她置气，讽她事多又虚伪。史姑娘喜滋滋地烤着鹿肉，不忘冷笑：是真名士自风流。

        听得她掩面一笑，自认下风。

        史姑娘的风流是无拘无束，吃鹿肉，兴酣落笔，笔尖到处，尽是霜雪的风味。

        但史姑娘不懂她的风流。

        白雪莹莹，依稀可想咏絮之姿。梅枝探墙，似高山隐士。她不忍看到庭中冰清沾染上鹿肉腥膻，这是她的风流。她没有说。

        她还没有说，其实风流二字，本就是子虚乌有。而她，并不像别人认为的那样爱发脾气。

        那年霜降。妙玉请她喝茶，她错把梅花雪认作旧年雨，惹妙玉生气。

        妙玉本以为她懂。“旧年的雨水那么轻浮，怎能喝得？” 妙玉清高直近乖僻，可不管会落了她的面子。她也不觉得生气。

        她出来后，沿着秋径慢慢地往回走。山风清爽，吹来身后琴音清肃。

        她感念妙玉看她不是俗人。若非佛前清净，不便叨扰，她敬佩妙玉之雅，或会常常相访。

        妙玉从苏州来。她们都是回不去苏州的苦者。

        这是她未入诗的故事。她是碾冰茹玉的诗人。

        若她能游走世间，或许能和每个人做朋友。

        往事越千年。娥皇女英泪尽，而成潇湘。后来江风到不了的地方，她的泪只染红了森森寒竹。

        回到这个雪夜，大观园中，一处是，张灯结彩，锣鼓喧天；一处，大雪埋诗骨，秋窗冷竹尘。她离开时很寂寞，却也不必惊扰别人的欢喜。

        人知花落，花不知人亡。只是来年，桃华摇摇，无客寻访；秋雨萧萧，无人会听。

        也好，就这样吧。

        或许她会说：千年人间，谁不寂寞。